Vivian的玩藝筆記本

 

『也許每一個男子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，至少兩個。

娶了紅玫瑰，久而久之，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，白的還是「床前明月光」；

娶了白玫瑰，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，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。』

這一段文字，應該是張愛玲所有小說裡最膾炙人口的一段文字之一了。

它出現在紅玫瑰與白玫瑰這本小說的第二段開頭。

 

一提起張愛玲，我想，很多人第一時間想到的，不是半生緣，就是紅玫瑰與白玫瑰。

半生緣比較長，所以只讀過一次。

紅玫瑰與白玫瑰比較短，我讀了幾次。

之前有一次把這本小說與歌劇女神卡拉絲寫在一起，難免分散。

這回又讀一次，心想就只單獨寫寫紅玫瑰與白玫瑰的心得就好。

 

全篇小說的開頭是這樣的：

『振保的生命裡有兩個女人，他說的一個是他的白玫瑰，一個是他的紅玫瑰。

一個是聖潔的妻，一個是熱烈的情婦──普通人向來是這樣把節烈兩個字分開來講的。』

振保，是小說的男主角。

聖潔的妻，白玫瑰，是孟烟鸝。

熱烈的情婦，紅玫瑰，是王嬌蕊。

 

先直說了，我討厭男主角佟振保。

非常討厭。

但是，對於小說中的一般人來說(其實對真實世界也是)，振保大抵是一個很不錯人。

他出生寒微，憑藉著自己的努力去了愛丁堡留學，取得學位後，回國在一家外商染織公司做到很高的職位。

他孝順，認真，有上進心，講義氣，事業有成，單從表面上看起來，的確是一個腳踏實地認真上進的好男人。

但是若是撇開那些不談，在愛情上，在我心中他是渣的。

 

其實在振保在情婦與妻子之前，他還有過兩個女人。

第一個是巴黎的一個街頭妓女。

他是窮留學生，某一年暑假好不容易積攢了錢去歐洲一趟，途經巴黎，他想體驗巴黎的壞，但是又怕花錢。

某天，一個惆悵的傍晚，振保獨自在黃昏的巴黎街頭上漫步，那個妓女回頭看了他。

街頭妓女應該振保付得起的代價，所以振保跟著她體驗了。

顯然這次的經驗並不愉悅。

小說裡寫道：

『就連這樣一個女人，他在她身上花了錢，也還做不了他的主人。和她在一起的三十分鐘是最羞恥的經驗。』

然後他暗自下了結論。

小說裡寫道：

『從那天起振保就下定決心要創造一個「對」的世界，隨身帶著。

在那袖珍的世界裡，他是絕對的主人。』

 

在愛丁堡讀書那幾年，他也認識過一些女孩子。

振保雖然窮，但是這不影響他在愛情上的挑剔。

太矜持的他嫌人家做作，教會裡的他又嫌棄人家太古板。

他要顧學業又要打工實習，太忙碌，談戀愛時間有限，所以喜歡爽快的對象。

 

後來他的第二個女人叫玫瑰，是個爸爸英國人媽媽廣東人的中英的混血兒，個性非常活潑，

和異性相處也是西式的作風。

但是以中國人的眼光來看，玫瑰那些西式開放的行為，就是輕挑隨便了。

所以振保從沒想過要娶她。

小說裡寫：『把他娶來移植在家鄉的社會裡，那是勞神傷財，不上算的事。』

 

下圖，張愛玲畫的玫瑰

 

 

這次重讀看到這句話，我恍然：

難怪他能將妻子與情婦分得那麼清楚！

他早就知道甚麼樣的女人他可以娶回家，甚麼樣的女人逢場作戲玩玩就好！

這還是他的原則。早早就有了的堅定的原則。

他沒有因為年輕就看不清楚，想不明確。

對於婚姻，對於他想要結婚的對象，他心中衡量的那把尺的刻度非常清晰！

「喜歡」絕對不是認真交往的第一順位！

一個配得上好妻子的角色形象的女人，才是他要的。

 

離開英國前，他和玫瑰在車內分別的那晚，玫瑰表現得非常傷心。

振保直到那時才知道玫瑰這麼愛自己。

在車裡，玫瑰幾乎要以身相許，整個人都黏上去了，但是振保以他驚人地自制力控制住了。

小說裡寫道：『但是他是他自己的主人。』

 

這之後，振保是正人君子的名聲傳出去了。

相信振保喜歡這樣的名聲，但是他的內心裡卻是懊悔的。

 

應該就是這種埋在內心深處不與人知的懊悔，催動了他躍躍欲出的慾念，

讓他就這樣控制不住的和紅玫瑰王嬌蕊好上了。

 

嬌蕊是振保同學王士洪的妻子，是新加坡華僑，留學英國倫敦。

當初王士洪和嬌蕊在倫敦結婚時，振保因為太忙沒去參加婚禮，但是嬌蕊的名聲他是聽過的，

因為嬌蕊在倫敦時是個在社交場合中非常活躍的交際花，周旋在眾多男人當中，

儘管她的家人送她到英國讀書，原本是希望她能在英國挑個好人家嫁了，但是她沒有照做。

小說裡嬌蕊自己和振保說：

『去的時候年紀小，根本也不想結婚，不過借著找人的名義在外面玩。

玩了幾年，名聲漸漸不大好了，這才手忙腳亂的抓了個士洪。』

 

振保第一次見到嬌蕊，是在王士洪的家中。那時振保和王士洪租了一個房間，帶著弟弟篤保一起搬進去住。

嬌蕊的登場就與一般保守的中國女人截然不同。

她正洗頭髮，滿頭泡沫的走出來，她把手從頭髮裡抽出來，本來要握手，但手上有肥皂，最後只好點了個頭。

那泡沫濺到振保的手上，振保也不擦掉，『由它自己乾了，那一塊皮膚上便有一種緊縮的感覺，像有張嘴輕輕吸著它似的。』

 

下圖，張愛玲畫的嬌蕊

 

這個嬌蕊一登場，就狠狠撓了振保的心一把。

嬌蕊就是會迷住振保的那一型，這是振保一眼就知道了的感受到了的。

小說裡寫道：『他喜歡的是熱的女人，放浪一點的，娶不得的女人。』

沒錯，嬌蕊正是這樣的女人，一點不差！

她嬌媚，作風新式洋派，舊式傳統套不到她的身上。

就連當著振保和篤保的面，她都可以和老公打情罵俏！

 

振保理性上深知他不會娶這樣的女人，

但是慾望上偏偏他卻只會被這樣的女人給吸引住。

這樣的女人對他而言，像黑洞一般有著致命的吸引力。

 

振保想，才告別了一個玫瑰，不想又來了一個更厲害的！

本來他慶幸的是，嬌蕊已經是朋友妻子，應該安全了。

然而，他高估了自己。

又偏偏王士洪在他搬進去後馬上就動身去新加坡辦事，雖說家裡還有振保的弟弟篤保，還有傭人，算不上是孤男寡女，

但是當然給振保和嬌蕊輕易鑽了個空子。

沒有了王士洪在家橫在中間，振保與玫瑰曖昧來曖昧去，話語間暗藏著挑逗。

振保驚覺到自己內心對嬌蕊萌生的慾忘，一波一波的襲捲著他。他在墮落與光明磊落間掙扎，警惕的試圖再次控制自己，就像從前在投懷送抱的玫瑰面前控制住了自己那樣。

但這回振保失敗了。

 

起初他刻意與嬌蕊保持距離，竭力按奈著心底那頭幾度要衝出來的野獸。

但是某天，天空下著雨，他回士洪家要去拿大衣，無意中的撇見嬌蕊坐在他的大衣旁，手裡點著他吸剩的殘菸。

那種單純的癡情模樣，毫無預警的撞進振保的眼底，震撼了他。

振保跑了出去，心中那道本就搖搖欲墜強行撐住的牆，開始崩塌。

 

這晚，振保與嬌蕊好上了。

 

嬌蕊的專長就是玩弄男人的情感，但是對振保，她是真的愛上了。

她自己不知道為什麼。

說真的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。

真搞不清楚振保到底是有甚麼迷人的地方，嬌蕊怎麼那麼快就對他動心了？

他又不帥。

小說裡形容振保的外貌：『他個子不高，但是身手矯捷。晦暗的醬黃臉，戴著黑邊眼鏡......』

這樣是有哪裡帥了？> <

可是當年英國那隻花蝴蝶玫瑰，也真心愛上了振保不是嗎？

這到底是甚麼傑克蘇！~> <

我想破頭就只有一點，嬌蕊看多了富家子弟，對於振保這種靠著自己努力的男人會覺得與種不同。

正所謂認真的男人最帥......吧？

 

不過，話說回來，

男女之間看對眼，或一見鍾情，有時根本不需要理由。

 

愛情本身就是無理的。

 

第一次真真正正愛上一個男人的嬌蕊，遊戲人間慣了的嬌蕊，對愛情認真了起來。

但是，振保從沒想過要認真。

他和她在一起就是享受當下。

一種偷來的、見不得光的歡愉。

某天嬌蕊對振保說：『我正在想著，等他回來了，怎麼樣告訴他。』

當時振保內心應該驚呆了。

他從沒想過要這樣的。

但是他居然回：『我看這事莽撞不得。我先去找個做律師的朋友去問問清楚。你知道，弄得不好，可能很吃虧。』

要不要這麼口是心非！

要不要又把她往火坑裡繼續推！

你不知道她已經很認真了嗎！

 

感情裡動了真情的那個，可能就做不了原來的自己了。

當一個認真，一個不想認真，那就不對等了。

嬌蕊經常打電話到振保的辦公室去找他，這讓振保煩心。

嬌蕊還特意去做振保喜歡的「規規矩矩的中國服」，並且穿上它。

 

穿著「規規矩矩的中國服」，嬌蕊和振保走在街上，碰到了一個有交情的英國老太太和她的女兒，艾許太太和艾許小姐。

他們攀談了起來。

振保當著她們的面，努力表現出嬌蕊只是一個家庭的朋友，刻意疏離。

但是他又疑神疑鬼，覺得艾許小姐的目光總在靜靜窺探著他見不得光的男女關系。

他立即又覺得自己表現不自然，太過刻意反倒欲蓋彌彰，趕著又對嬌蕊親熟些。

心裡有鬼，怎麼做都不對。

 

當晚，振保忽然腦子清醒了，想起了自己要如何向上，做一個傑出好青年，博得社會上的好名聲。

一旦這些念頭退潮回來，嬌蕊對他就不再是難以抵抗的地心引力了。

偷來的歡愉激情只是一時的，

社會地位和名聲卻是永恆不滅的。

 

可是第二天嬌蕊告訴他，士洪就要回來了。

嬌蕊說，她把一切都告訴了士洪，要士洪給她自由。

 

且看振保的反應。

小說裡寫道：

『振保在喉嚨裡「嘎」的叫了一聲，立即往外跑，跑到街上......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可救藥的階段......

他就疑心自己做了傻瓜，入了圈套。

她愛的是悌米孫，卻故意的把溼布衫套在他頭上，只說為了他和丈夫鬧離婚，如果社會不答應，毀的是他的前途。』

驚慌失措的振保居然可以把嬌蕊想成是一個陷害他的、心機深沉的心機女。

注意，最後振保想的是，如果「社會」不答應，毀的是「他的前途」。

 

在前途面前，男歡女愛是如此的不堪一擊。

 

然後振保病了，住進了醫院。

嬌蕊去照顧他，在病床邊，『扶著白鐵欄杆，全身的姿勢是痛苦的詢問』。

振保『煩躁地翻過身去』。

嬌蕊在病房裡給他斟茶遞水送尿盆，卑微細膩地照料著他。

但是振保的名聲前程都危急了，從前嬌蕊令他迷戀的地方，現在都是厭惡。

她只是會毀了他所有努力，令他一切辛苦都付諸東流的一個危險女人罷了。

 

振保翻身不理嬌蕊，偶爾看了她一眼，她就抓住機會想和他說話。

嬌蕊：『你別怕......』

這句振保最怕聽。因為他怕，他怕得要死！

嬌蕊：『我都改了......』

振保大約心中腹誹，你改不改關我屁事。

嬌蕊：『我決不會連累你的，』

振保估計抱怨，我就被你連累死了！

嬌蕊：『你離了我是不行的......』

振保應該嗤之以鼻，太太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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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這篇比較長，怕閱讀不便，所以分成上下兩篇。(下)